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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月很赫曼·赫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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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圖書館借了赫曼·赫塞的《流浪者之歌》,勾起了我的青春回憶。赫塞是我學生時代欣賞的作家,當時看的《車輪下》也讓我印象深刻,時隔多年內容或許有所遺忘,但作者對我的影響依然存在,所以決定將赫塞的作品借來再好好看過一遍。

孩子翻著我借回來同一作家的多部作品《鄉愁》、《徬徨少年時》、《車輪下》、《荒野之狼》、《玻璃珠遊戲》、《新加坡之夢:及一段漫漫東方行旅》時,好奇地問:「這個作家是誰?」、「這些書好看嗎?」我回答說:「很難看」。不是不好看的意思,而是需要耐心並要不斷思考的類型,不是一般的輕小說,而是有“重量”的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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現在的小孩還有多少會對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品感興趣?我不禁懷疑。好作品都快要被遺忘了,希望藉由我的推薦,讓孩子有機會接觸這些作品,領略不同的閱讀經驗。

赫曼·赫塞的書很難三言兩語就介紹完,最好是自己一本一本看過,像早期代表作《鄉愁》、《徬惶少年時》、《車輪下》等,適合作為認識赫塞入門的作品。中期重要作品《流浪者之歌》、《荒野之狼》及晚期《玻璃珠遊戲》更是不容錯過。

最後推薦台灣作家南方朔在《鄉愁》中文版的推薦文,很值得一讀。


赫曼.赫塞、羅曼.羅蘭、卡夫卡

南方朔(文化評論家)

 

  儘管赫曼.赫塞這個名字在近ㄉㄞ文學研究裡,已很少再被提到,但對台灣讀者而言,卻對他始終情有獨鍾,幾乎他所有的小說創作,都早在一九七○年代即有了譯本。他一直是青年讀者探索生命意義和心靈境界的重要指標,這本《鄉愁》乃是他的第一本長篇著作,出版於一九○四年,英譯本則首見於一九六一年,赫塞後來寫作的路徑圖,已在這部作品裡顯露出了端倪。

 

最後的浪漫主義英雄 

 

  在文學譜系上,赫塞和法國文豪羅曼.羅蘭(Romain Rolland,1866-1944)乃是經常並論的人物。赫塞比羅曼.羅蘭小十一歲,但他們兩人心性相通,從一九一五年到羅曼.羅蘭逝世的一九四四年都通信不斷,羅曼.羅蘭甚至在一九三九年的信中說:「你是我藝術和思想上的兄弟。」羅曼.羅蘭出道及成名較早,他於一九一五年即獲諾貝爾文學獎,赫塞則遲至一九四六才得到諾貝爾文學獎。而他們兩人的關係之所以特別值得重視,乃是他們分別是法德這兩個文學系統「最後的浪漫主義英雄」。這兩個從十九世紀過渡到二十世紀的文學宗師級人物,他們面對著人類思想業已巨變,由「信」往「不信」的方向移動,但他們並未因此而懷疑、犬儒,或走向嘲諷,而是更加確定那浪漫狂飆時代的核心價值,如自然及自由的哲學,以及心靈空間的開創。他們傳承了浪漫主義的香火。

  因此,要瞭解赫塞,首要之務即是必須回溯浪漫主義整個人文運動的內在精神。浪漫主義繼承了理性啟蒙的遺緒,將自由與解放的樂觀價值首度推到了高峰,除了自由、平等、博愛、人道,這些現世面的解放外,在美學與哲學上,則出現了真善美合一、歌頌自然、肯定宇宙有情的新意義範疇,並將人類的心靈自由和意義探索,拉到了一個新的高度。在浪漫主義的諸巨人裡,雨果的偉大人道胸懷、華滋華斯的自然和宇宙胸襟、歌德對靈魂自由的探索、貝多芬的自由奔放和熱情、拜倫對公義世界的追求,都將人文關懷的向度做了無限寬廣的擴延。

  而羅曼.羅蘭和赫塞就是那個偉大人文傳統的繼承者。本質上,羅曼.羅蘭接近雨果的浪漫人道與浪漫自由精神。他的名著《約翰克里斯多夫》即是最好的例證;至於赫塞,在早期則接近華滋華斯,對大自然的盎然生機有著神祕的崇拜,對萬物一體,交互融合,成為一切生命的律動也有著契合的思維。儘管羅曼.羅蘭和赫塞對浪漫主義的切入點並不相同,但他們在浪漫人道關懷上卻都相同。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時,羅曼.羅蘭首揭反戰旗幟,不能見容於法國而飽受抨擊,緊接著,赫塞也在瑞士《新蘇黎世報》發表反戰文章,被德國人指為叛徒,但赫塞卻受到羅曼.羅蘭的聲援與支持,並開始了法德兩個最後的浪漫主義英雄長達三十年的忘年友誼。

  在此特別將法德這兩個最後的浪漫英雄那段友誼故事加以強調,其實是要指出文學史的一個重要轉折。整個近代文學,在走完十九世紀而進入巨變的二十世紀後,由於世界動盪,災難的頻仍,那種以「信」為核心的浪漫主義已愈來愈感挫辱無力,人類開始進入以「不信」為核心的現代主義這個新的階級。在文學史上,比羅曼.羅蘭、赫塞略晚一點的卡夫卡(Franz Kafka,1883-1924),可以說即是替現代主義走出新路的先驅之一,他的《審判》、《城堡》等著作,已看不到對世界可以變得更好的熱情,剩下的只有森然冷酷的生存情境,以及人對生命意志的懷疑。文學做為熱情、浪漫、生命探索媒介,因而顯露出淋漓生機的那個階段,已開始要漸漸淡出了。

  在文學隨著時代而巨變的時候,像赫塞及羅曼.羅蘭這樣的人物,他們儘管見證了十九世紀末歐洲的動盪,甚至兩次世界大戰的黑暗,以及不同國族間的仇恨對立,但這並不影響他們對樂觀浪漫主義的信念,放在二十世紀文學史上來看,那就成了難得的空谷跫音。這也是儘管他們那種高度感性、自我,並直接的文體,現在已很少有人還會那樣寫了,但他們那些熱情含量很高的作品,在幾經變易的當代,對讀者仍極具魔力。特別是赫塞的作品,在一九六○年代不滿青年昂然而興的時代,他那種追求心靈境界的訴求,仍能打動許多年輕的心靈。浪漫主義文字可能會不合時宜,但只要人有心追求,它就有了再起的空間。

 

《鄉愁》──浪漫主義心靈成長小說

 

  有關赫塞的生平及作品的探索,前人已做了許多。而非常值得注意的,乃是赫塞雖作品豐富,但他由始而終,無論思想和風格都有清晰的一致性和連貫性,因此這本他的首部長篇作品《鄉愁》遂成了人們進入他的世界的第一道大門。由於浪漫主義作品通常都有明顯的「成長小說」特色,由作品裡可以看到成長過程中的慾望、挫折、困境,以及脫離困境的反省和決斷。這是生命的痕跡,由此而顯出未來的方向,而《鄉愁》就讓人看到了赫塞踩出的第一步,後來的一切都是這一步的延長。

  這部作品寫阿爾卑斯山區一個農家子弟的人生追求。他因家貧和父親的保守,原本注定在山村終老,但教區神父惜才,而讓他得以唸中學,最後是到蘇黎世唸大學。在求學過程裡,他有過各式各樣的人生遇合,曾被中學朋友羞辱,也曾在大學受到益友的幫助,此外他也有過多次單戀和未成功的戀情。他曾有過在雜誌上寫文章而小有名氣的喜悅,也曾心情苦悶而酗酒沉淪,但他也在照顧身障無告者的經驗裡分享到關懷與喜悅,最後他仍做了反璞歸真的選擇,而開啟了人生的另一頁。

   因此《鄉愁》乃是部典型的浪漫主義心靈成長小說。由於它對自己對整體都寄託著極大的浪漫想像,因而整部作品都充滿了向上提升的力量,並表現在直接、動人的語言敘述風格裡,這和後來現代主義作品由於失去了信念,文字也和心情一樣轉趨晦澀完全不同。正因為他對自己和世界的未來抱有夢想,因而在遭到挫折時,他總是反而能轉個彎就重新彈跳而起,書裡有如下兩段可做為他心情的總結:

 

  ──「我一直有個願望,期望能寫就一部非凡的作品,使人們更瞭解大自然宏偉而靜默的生命,進而愛上它。我想教導他們傾聽大地的律動,共築生命的圓滿,同時告訴他們,在命運微妙的運轉底下,不要忘記自己並非神仙,無法獨力創造。我們只是大地的兒女,宇宙的一部分。我想提醒大家,河流、海洋、浮雲與暴風雨,誠如文人的詩句和夜裡的夢境,都是我們內心的寄託與象徵。這些渴望的存在不容置疑,將展翅於天地之間,朝向不朽飛奔而去。每個生命都確實擁有這些權利,大家都是上帝的孩子,可以毫無畏懼地依偎在永恆的懷裡。」

 

  ──無垠的地平線也撼動著我。我像回到了兒時,再次看到清新蔚藍的遠方敞開大門迎向我。我再次意識到,自己天生不適合久居人群,囚困在城市與公寓裡;命中注定得流浪異鄉,如同在大海漂泊。一股莫名的激情,喚醒心中久違了的悲愁,我願投入上帝的懷抱,渴望以卑微的生命,與永恆結盟。」

 

 在此引述這兩段句子,其實已可看到赫塞由始而終的那種「現實—理想」、「衝突—超越」、「沉淪—提升」自我對話風格。而它最終則以人我合一、人與永恆合一、人與自然合一,在永恆的懷抱中得到生命的狂喜。這是浪漫主義裡最高的神祕主義境界。另外的浪漫主義大師如華滋華斯、布來克(William Blake,1757-1827),也都到了這種境界。赫塞這浪漫主義最後掌旗人,與前賢相比,更加青出於藍。

 

重讀赫塞,重溫理想的光輝

 

  赫塞巨著不斷,他中期最重要的《荒野之狼》(Der Steppenwolf),以心理分析雙重人格的角度,剖析人的「狼心與良心」自我爭戰的勝利,來標誌人性的必勝。他晚期最重要的《玻璃珠遊戲》(Des Glasper Lenspiel),則要為不分東西方的世界,打造一個超脫政治、經濟和道德動亂的精神王國。赫塞橫跨西方基督教、東方佛教及印度教,兼對中國儒道兩家皆有涉獵,而且程度並不泛泛,這遂使得他最後這部《玻璃珠遊戲》,有了更大的走向未知的宇宙胸懷。他會在一九四六年這個二戰剛結束的時間點上獲頒諾貝爾文學獎,其實是在推崇他那跨越藩籬、眾生平等、天人合一的世界襟懷。他曾經說過,世界是個表象,看起來各自殊異,但在那根部,則是所有的皆相濡相生。他那浪漫情懷所看的,就是這個根本,這也是今日重讀赫塞,要對那根本格外看重的原因。

  浪漫主義的時代早已成了過去,昔日人們的熱情已被冷漠所取代,而由於熱情始可能產生的盼望則被苦澀的犬儒心情所掩蓋。當文學不再以「光照」為目標,文學存在的意義也就讓人懷疑起來。重讀赫塞,緬懷前賢,去體會那些浪漫的理想光輝,讓人們變得更加恢弘,或許才是可以有的覺悟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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